那年我上初一,學校與家隔著一條河。河上本沒有橋,但進入初冬,河就斷流,河床很多地方乾涸,裸露出一塊塊沙灘。於是,我們踩著沙灘,再跨過石頭、木板、樹墩搭建的“橋”過河來上學。
有一天中午,母親居然也過河來,在學校附近掃起落葉!遠遠地,我看到了母親。大冬天裏,她脫去了棉衣,穿著一件醬紅色毛衣。母親一會用釘耙抓,一會用掃帚掃,一會用竹筐扒,動作麻利,顯得遊刃有餘。不到半小時,已經收集了好幾堆落葉。
當時正處於青春期的我,性格孤僻,內心敏感,焦慮壓抑,好像生怕認識的同學知道那是我母親,掃樹葉都掃到了學校門口,而給我丟了臉似的,我不僅沒有過去給母親幫忙,反而躲在一棵大樹後面,遠遠地偷看著母親。看著母親揮汗如雨地勞動,看著母親挑起滿滿一擔樹葉,踉踉蹌蹌過河回家去……
我靜靜地等待著母親回來擔第二趟落葉。此時正值上學高峰期,有個調皮的同學走過來,看著一堆堆收集好的樹葉,順腳就踢了起來!他身後的同學看到,似乎感覺很好玩,也都跟著踢了起來!一堆踢散了還不過癮,再踢下一堆……
那一刻,我真的想衝過去,與那幾個高我一頭的同學大打一架!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沉默。眼睜睜看著那一群“壞同學”,把母親的勞動成果瞬間化作烏有。
整個下午,我精神恍惚,上了半天數學課,卻還拿著一本語文書。想到後來母親回 來時,看到落葉堆已經消失,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母親那 失望的表情,我的內心難受 不已。
嫋嫋炊煙升起,母親開始做晚飯了。我收起家庭作業,來到廚房坐在土灶前,幫母親燒火。我從身後抽出一根棉梗,用力地折斷,繞成一把,扔進灶膛裏,內心躊躇著怎樣開口向母親道歉。
“作業都做完了?”母親開口問。我看著灶膛裏的火苗,不敢抬頭,輕輕“嗯”了一聲。
“化肥又漲價了,河這邊都被人掃完了,所以才過河去你們學校門口掃樹葉回來的。”母親的一句話,讓我驚愕不已!灶膛內棉梗開始“啪啪”地熊熊燃燒起來,我的臉被映得通紅,也被燎烤得發燙。我終於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母親似乎只專注於炒菜,並沒有發現我表情的變化,繼續說著:“你喜歡吃烤紅薯,灶灰裏我埋了兩個,待會烤熟了分妹妹一個……”
時隔多年,每當我憶起那天掃落葉的母親,還是會為當年懦弱的自己而深深自責。而我的母親,一個普通的家庭農婦,一直以來,給予我的愛,沒有大海般的浩瀚,沒有落日般的瑰麗,卻有著泥土般的樸素與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