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情節大致已安排好了,有幾個次要人物卻還沒構思完成,咖啡店裡除了她只有另一個男客,坐在那裡滑手機。她觀察他的外貌衣著,打算以他為模特兒,寫成她小說的其中一個配角。
她揉揉酸澀的眼睛,像畫家畫素描一樣,在黑色封面的記事本記下他的樣貌特徵、體格髮型、衣服顏色……,冷不防那男人一抬頭,和她目光相接,她像小偷犯案當場被逮到,慌亂地低下頭,那男人卻笑笑,起身向她走過來。
“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擠出個禮貌的笑容。“對不起,我不是……”她有點語塞,不是什麼呢?不是偷看他?但她明明就是偷看嘛,雖然那純然是職業上的需要,但要怎麼解釋呢?
更要命的是,這男人長得還算 不錯,應該有資格當上她筆下的第一男主。
“我在這裡見過你幾次了,”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很好聽:“你都在埋頭寫些什麼?”
“是……小說。”
“啊,你是作家?”
“沒出版社肯要的作家。”她撇撇嘴,是自嘲,也是事實。
“不要緊啦。”他說:“重要的是要堅持下去。”
結果她寄望甚高的那部小說,寫完後也沒受到出版社的青睞,和其他稿子一樣無緣面世,她則和鼓勵她堅持下去的男人談戀愛、結婚生子,風風雨雨一起度過了半輩子,他們倆都有穩定的工作,日子過得平凡而快樂,年輕時的作家夢漸漸就如晨霧般消散,不復再提起。反而他有時好像可惜她埋沒了自己的天分,問她:“為什麼不再寫?”她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會才說:“寫作是一個自我尋找、自我肯定的過程吧,我有了你和孩子,生命已經有了意義,不用再靠寫作來尋找或肯定什麼了。”
等到孩子都大了,離巢獨立,他卻病倒了。纏綿病榻一年整,他終究還是不敵病魔,臨終前,他握著她的手,說:“我走了,你要堅持下去。”“我會的。”她答。兩天後他溘然而逝。
沒有他的日子,她一個人在城市遊蕩,漫無目的地穿過大街小巷,並不刻意要尋尋覓覓,卻禁不住回想:這悠悠一生之中,到底她得到過些什麼、又失去了些什麼?
一日她信步來到這個街口,發現自己站在一家咖啡店前,就是當年她認識他的那一家,她如見故人,不能置信這麼多年來咖啡店仍一如往昔,連招牌都沒變過。她推門進去,生意還是像幾十年前一樣不佳,只有寥寥一兩個客人。
她走到當年常坐的角落,點了一杯咖啡,暗暗驚異年輕的侍應和以前那個老闆怎麼長得那麼像?難道是他的兒子?然後她一低頭,看見桌子上有一冊黑色封面的記事本,是哪個客人忘了帶走嗎?她隨手翻開來看,字跡竟然那樣熟悉……
她點的咖啡來了,瓷器和桌面碰擊的聲音驚醒了她。
“該死!怎麼就睡著了?”
看看牆上的掛鐘,應該只是打了個小小的盹,頂多一兩分鐘。她揉揉酸澀的眼睛,拿起咖啡杯,猛的灌了一大口,這才清醒過來,繼續在記事本上揮筆疾書。
對面那個男人還在低著頭滑手機,渾然不覺剛剛可能不到一兩分鐘之間,他曾進入一個陌生女人的夢中,與她牽手度過了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