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老家的菜園基本由母親操持。每年一開春,母親便帶著我們姊妹幾個,用鐝頭、鐵鍁把菜地深深地翻兩遍,用榔頭敲細土坷垃,再種上各種蔬菜籽。接著,母親又拿著柴鐮刀,在後坡割些狼牙刺、楊郭刺、黃楊木枝。讓我們拉到菜園邊,給菜園四周編上刺籬笆。刺籬笆滿是刺,我們被扎得滿手流血,十分疼,我抱怨說:“不拉刺了,好疼!”母親說:“還得拉!用刺編的籬笆能很好地防止家裏的小雞和野物來啄食偷吃蔬菜。”其實,我看見母親的手上被狼牙刺劃破的血跡斑斑,比我們嚴重多了。
幾場春雨過後,菜園裏的各種蔬菜得到雨水滋潤,都齊刷刷破土而出,長出綠綠的嫩嫩的芽兒。隨著天氣漸暖,氣溫升高,蔬菜像趕趟似的,你爭我搶,蹭蹭蹭,一夜間躥出老高。小白菜、茼蒿、油麥菜、韭菜、小芹菜都齊蓬蓬比高矮。這時,各種草也長高了,母親便忙碌起來,有時給菜澆水、施肥,有時拔草,母親常常累得大汗淋漓,曬得黝黑黝黑的,太醜了!所以,學校開家長會,我更是沒讓母親去,怕被同學笑話!
一天,母親把一竹籃又嫩又壯的綠菜拔回家,興致勃勃地說:“咱家的蔬菜可以吃!只要勤快,勞動了,就有收穫。”
她把最好的一些分給鄰居們,鄰居們高興的直誇母親能幹,種的菜長得可真好!母親聽了,只淡淡的一笑。
進入四月,母親菜園裏那一大片油菜最先綻放出金燦燦的花兒,園子邊的一行蘋果樹也開出了粉白的美麗的花兒,把菜園裝點得五彩繽紛,美不勝收。
五月,瞧,靠母親的菜園籬笆邊,一大溜的正值豆蔻年華的甜玉米正披著紅纓如威武的士兵,昂首挺立在菜園四周,圍成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障,無怨無悔地幫母親守護著菜園。
菜地正中央的土豆花開了,紫盈盈的小花點綴著一片蔥綠,煞是好看!用竹條搭成的幾行豆角架上,黃色的絲瓜花兒和白色的豆角花兒開得正歡,像掛著兩道美麗的瀑布。
半個多月後,幾行辣椒番茄和茄子,因結滿纍纍的果實而微微彎著腰;豆角好了,豇豆也長出尺把長。籬笆邊瘋長的南瓜金絲瓜藤爬滿了籬笆,很多肥嘟嘟的金絲瓜和南瓜吊在籬笆上,猶如掛著紅的、綠的小燈籠,為菜園增色添彩。
這一年,蔬菜豐收了!按理一定會賣個好價錢,母親說,可以幫我湊夠學費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家鄉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洪水,通往縣城的道路中斷,廠區許多工人和鄰居被隔在了大山裏,沒地方買蔬菜吃,母親知道後,帶著父親和二哥把菜園的蔬菜送給廠裏的工人和村裏的鄰居們,且不收一分錢。
母親留下了劣質的蔬菜做給我們,我埋怨她說:“媽,咋不把這些劣質菜送人?好菜送人,還不收錢!真傻!”
母親笑了笑說:“孩子,做人得有愛心,壞的留著自己吃吧!我做香點,一樣好吃!”
知書達理的父親打斷母親的話斥責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道理,沒文化的你媽都懂,你一個初中生咋就這麼混?”
聽了父親的話,我慚愧地低下了下頭。
沒想到,那年五一,曬得黧黑的醜母親被評為縣“最美勞動模範”。
如今,父母故去,老家只剩下一座空巢,紅紅的木質雕花大門,掛著一把生滿紅鏽的大銅鎖。門前的菜地也長滿荒草,但母親最美的形象卻永遠刻在了我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