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住家附近閒逛,她也推他去一些平時不常去的街道,也是讓自己有機會認識陌生的地方。有一間咖啡店好像引起了他的注意,每次經過他總要回頭看看,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她看得出來,那間咖啡店對他有一種特別的意義。可能不是現在的這間咖啡店,而是他年輕時在這個地點的什麼店舖或人家,老人自己也許都不記得了的一段往事,但每次經過這裡時仍然觸動了他心底某個角落沉睡的記憶,令他不自覺地扭頭注視。
“阿公,你以前來過這裡?”她問:“你記得這個地方?”但老人只是呆呆地望著她。他已經失去和別人溝通的能力了。
她不清楚老人過去的經歷,也不方便向他的家人打聽,但她見過老人背上有一道傷疤,看來是很久以前的傷痕了,從右肩斜斜劃向背脊中央,應該是很嚴重的傷吧,經過這麼多年,痛是不再痛了,卻留下難以磨滅的疤痕。老人的一生,有些什麼不尋常的故事?
之後他們又經過那裡幾次,他的眼光都在那間咖啡店停留良久。
她在一個休假日到訪咖啡店,以一杯咖啡的價錢,希望能滿足自己的八卦好奇。
咖啡店人不多,老闆也不介意坐下來和她閒聊。店是幾年前才開的,不記得老人曾經來光顧過。
“店子以前是幹什麼的?”
“以前開過飯店、髮廊、裁縫店……”老闆扳著手指頭:“很久很久以前,聽說還發生過火警。”
“火警?房子都燒掉了嗎?”
“是啊,現在這間是後來重建的。那場火……好久了,應該還是殖民地時期吧。”
“那麼久了哦。”
“我也是聽來的,當時這裡是一家武館還是中藥房什麼的,就是那種替人抓抓藥、治治跌打、同時也教學徒練武的地方。”
“那場火,有沒有燒死人?”
“怎麼沒有?”咖啡店老闆長嘆一聲:“武館的跌打師傅兩夫婦和一個女兒都葬身火海。”
殖民地時期,大概就是老人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吧,他會在這裡學過武嗎?也許武館失火時他就在現場,那些可怕的記憶深深的刻進了他的腦海中……,即使已過了幾十年,即使周圍很多建築物都改變了,每次身處這個環境還是會令他覺得似曾相識,反而一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卻一點也不記得了,人的記憶真是非常奇妙的東西。
不管這樣猜測是否正確,她不再推老人來這一區,以免他想起久遠以前的不愉快。
老人在一個下著細雨的晚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辦理喪事的那幾天,她幫助整理老人的遺物,在一疊舊相片中看到年輕時的老人,果然穿著武館的服裝,倒也顯得英挺,只是眉宇間似乎有一股暴躁之氣,可能是個魯莽的年輕人。
辦完了喪事,她的任務也完 成了,在下一個工作開始之前的空檔,她又去了咖啡店一次,那老闆還記得她。
“上次告訴你武館失火的事,”老闆主動坐下來跟她說:“我又打聽到一些細節:聽說那是有人縱火。”
“開武館的,會得罪黑道上的什麼人,也不希奇。”
“對面巷子裡的阿寶,他爺爺看見的,當時他爺爺還是個小孩,看到縱火的人從武館裡逃出來,跌打師傅追在後面,手持一把長刀,在他背上砍了一刀,那時火勢很大,師傅馬上又轉回去救人,結果一家人都沒能活著出來……”
“那個縱火的……”她想起老人背上的疤痕,心有點發冷:“後來怎樣了?”
“背上挨了一刀,流了好多血,阿寶爺爺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又掙扎著站起來,人人都忙著救火,竟然讓他溜了。”
她啜了一口咖啡,老闆接下去說:“據說縱火的是武館的一個學徒,他看上了跌打師傅的女兒,可人家對他沒有意思,結果他就……”
她沒說話,想到老人呆呆注視咖啡店的眼神,想到他的傷痕,他背負了大半輩子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