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方才發現,沒見過雪的南方人是多麼羡慕垂涎北方的雪。他們總是不解地問,雪花那麼美,你們北方人為什麼一到冬天就喜歡往南方跑呢?
呵呵中,我問大漠孤煙好還是小橋流水好?雨打芭蕉好還是風煙俱淨好?一個風刀霜劍,一派蕭瑟;一個落英飄搖,一地花瓣;一個天寒地凍,朔風凜冽,滴水成冰;一個反彈著琵琶逆勢張揚,斑斕多彩,花海相擁鳥嚶嚶,就這樣我義無反顧地把他鄉作故鄉了,每日行走在萬紅千綠的南方。
直到去年冬天因一場大病導致失業,我才不得不返回故鄉養病。
那天剛吃完一捧西藥,母親緩慢地說,一小時後再喝中藥。看著母親那小心翼翼的笑臉,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對母親喊道:“不要管我!讓我去死!天天吃藥,吃藥!啥時候是個頭!我吃夠了!……”母親無聲地接受著從我嘴裡射出的子彈,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說:“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吧……”
心懷內疚的我衝出了家門,衝進了雪中。生了病,沒了工作,又不是母親造成的,我有什麼權利對照顧我長達半年之久的母親發火呢?焦慮中我到底害怕什麼?自責中我問自己。等病好了,從頭再來不行嗎?就這麼怕從頭再來嗎?!
雪花悄然滑落到臉上,沁人的涼像小蛇般滑過肌膚。突然一個聲音傳入我耳中“照啥子照嘛,除了雪還是雪,有啥好照的。”循聲望去,三三兩兩的遊客擺著各種姿勢在和枯枝上的雪、教堂上的雪、車上的雪、莊稼地裡的雪、河道裡的雪、狗身上的雪合影。是啊,雪覆蓋了一切有什麼好照的嘛?我問臉凍得紅紅的女孩。她說,拍給孩子看的,讓她猜猜雪下面藏著的是什麼?冬天下面藏著的是 什麼?
這麼幼稚的問題,讓孩子讀詩不就找到了嗎?在古詩中雪真切地落在古橋,落在巷角,落在竹子根部興奮地說,雪潤筍子,暖到蔬菜,長得肥滿,待到春日,可做春盤;落在看雪人的心頭說,一個老漁翁獨自在下著大雪的江心垂釣;詩人在睡夢中被雪壓斷竹枝的斷裂聲驚醒……詩中呈現出萬籟俱寂的安靜的世界。為什麼還要山一程雪一更地來見冬天呢?
冬天除了安靜之美還有什麼?安靜是因天地一片空茫。空是因雪把一切都藏在她身下,隱匿了喧器,過濾了嘈雜,只留白,靜,空。空就是冬的靈魂。空在篆體中就是人使用工具,開鑿出一個洞穴,然後再將洞穴裡的物品挖掉,變得什麼都沒有,在萬物寂寥,草木無聲中彷彿時光凝固,無所求、無所欲、無所得,心如止水地在安靜中等待著什麼?
聽,冰河下面的水嘩啦啦在流著,水中的魚在歡快地遊著,雪下面的凌霄花在蠢蠢欲動,凍土下面的蚯蚓在扭動著腰肢,雪中的麥苗在咕咚咕咚吸吮著雪水……原來在看似安靜的冬天下面蘊藏著作家池子建說的也是冬天,也是春天的勇氣和蓬勃力量。
感謝母親那天忍隱在眼中的淚花,刺痛著我衝進冬天又重新認識冬天。在雪花飛舞中我抱著母親哽咽地說:“對不起,媽媽……”母親則在爽朗的笑聲中大聲地告訴那個拍照 的女孩,冬天藏起的是萬物萌動的春啊。
還用說嗎?自然是這樣,人何嘗不是這樣呢?在我用電腦快速敲下這些字元時,在叮叮咚咚中我分明聽見每個字都生機勃勃、活力四射、欣欣向榮地在冬天裡唱著春天的歌。
原來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會在人生低谷期醞釀著也是冬天,也是春天的生命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