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最深的是小時候,母親坐在這盞煤油燈下納鞋底,我賴在母親的身邊,看她飛針走線,聽那粗粗的棉索穿過千層鞋底發出的噝噝聲。
其實,母親並不經常用這盞煤油燈的。因為那時窮,煤油也緊缺。母親用得最多的,是天上的明月,那盞免費又華麗的燈盞。
母親總是早起。窸窸窣窣地穿衣,然後吱溜一聲打開門。外面月華如水。母親趁著月色到菜園摘瓜豆、掐青菜,回到屋裏依舊借著月色打開豬圈餵豬食。天剛濛濛亮,廚屋的灰瓦頂上已經炊煙嫋嫋。米飯的清甜、菜蔬的油香就是起床鈴,誘惑我一骨碌爬起來。
夏末“雙搶”時節,夕陽落下去,明月爬上來。母親借著月色在門前的禾場上趕著拉滾的老牛脫穀粒。塘裏蛙鼓陣陣,和著母親繁忙的步點;樹上蟬鳴悠揚,訴說著鄉村不眠的夜晚。
稻子收上來,稻田犁過耙,母親依然借著月色在水田裏趕插秧。盛夏之夜雖有涼風送爽,可腳下的水泊依舊蒸騰著暑熱。母親弓著新月一般的身子,一邊擦汗,一邊極快地在田間栽出一行一行齊整的秧苗。那一株株嫩綠是目不識丁的母親匍匐在大地上書寫出的最美的文字,供我一生咀嚼和回味。
我讀書時,喜歡早起晚睡。每每倦怠之時,望著窗外的月亮,就彷彿望見母親在月色下辛勤操勞的身影,我就平添了力量和勇氣。
後來參加工作,我依然喜歡早起晚睡。於我看來,有月色相伴的早晚,一如有母親相伴的生活,是寧靜而富足的。因為早起晚睡,我的時間就比別人充裕,工作就比別人做得圓滿。
記得第一次升職時,老闆對我說:“無論我多早起來,多晚睡覺,總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你是我見到的最勤奮的員工……”我赧然一笑,我沒有告訴老闆,他只看到我辦公室的燈,沒有看到一盞更亮的燈,那盞燈在天上,也在我心裏。
是啊,那盞華麗的燈,照亮了母親的一生,也照亮了我的人生,我們都是夜以繼日的追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