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透過Q的短信,才知道你的事。
說起來你我並非深交甚至連泛泛之交也不是;雖也同窗4年,但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曾有過任何交流,不過在我最近發表的幾篇短文之中,曾約略提到過你,那是九年級那年的校際華語比賽,你是我校派出的兩名代表之一。那次我校的成績乏善足陳,我倒是由此才得知你的華語原來比其他人要好,四年同學,我對你的印象就僅止於此,加上你長相不出眾,長年一頭短髮,像個小男生,行事又低調,在人群中也不會特別引人注目。
看了Q的短信,我才到社交網上搜尋你的蹤跡,並不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你的網頁,大頭貼卻是一個小男孩,我猜想是你的兒子吧,然後才看到你自己的照片,一眼就能認出來,我不禁輕笑一聲:你居然還是中學時代一模一樣的短髮。
即使在自己的網頁,你還是一貫的低調,並沒透露太多有關你的日常,不像有些人連每天吃什麼都拍照上傳,網頁上最後貼上來的照片,是今年農曆新年拍的,才不過半年前,怎麼看起來竟像一個遙遠的年代:一家人到外面吃飯,融洽開心的畫面,現在只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像張愛玲說的:我們都回不去了。
這幾張照片也不是你自己貼上來的,而是別人的貼圖,把你標籤連結起來,想來是當天一起吃飯的某位親人吧,我看了看貼圖者的大頭貼:黑色的背景,一朵白蓮花。這張圖片近日來我們都見慣了,凡是有親人去世的,多半會換上這樣一張白蓮花,要不然就是全黑的,算是訃告。也許是悲痛逾恆不願多講,很多人更換照片時也不說明去世的是哪位尊長。我點擊在你網頁上的那張白蓮花圖片,隨即被帶領到另一個網頁,白蓮花是前兩天才換上的,附帶幾行對你的悼念文字,我才知道這位是你的姪女兒,那幾行文字是用中文寫的,尊你為老師,我因此猜想這些年你大概都在教書吧,你下一代的姪女兒能書寫流利的中文,可見你是一位好老師。
在更換白蓮花圖片之前,你的姪女兒貼上的是她祖母(也就是你母親)的相片,文字說明是是礙於疫情,祖母去世也不能送她一程。我看看日期,是白蓮花之前的3個星期。
只有3個星期。相隔才3個星期,你的姪女兒、你的家人就必須送別兩位至親。
你母親染疫不治時,你是否也已經受感染了呢?是因為要照顧你母親才被感染的嗎?在那隨後的3個星期,你在痛失至親之際,還要承受病毒的折磨,同時可能還擔心有沒有傳染給其他親人、惦掛他們的安危……我不能想像你當時的心情,沒有人能想像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你,是如何悲痛、無助、絕望。
才不過半年前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情景,已經是一個多麼奢侈的夢了。
曾經以為那一切都已離我們遠去:半個世紀之前的戰爭,以及隨著戰爭結束而來、被敵對勢力封鎖的蕭條年代,以為我們都熬過去了,以為前途從此一片光明,一年前我們甚至還以為自己可以在這場席捲全球的大疫情中僥倖逃過一劫,現在才明白,我們何其天真。
看著社交網上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蓮花不斷地冒出來,盡管我非常不喜歡“世紀”這個常常顯得誇張的形容詞,但仍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一場世紀性的大疫,而且一時還看不到有消退的跡象,即使有消退的那一天,世界也不再是原來的世界了,至少對你的家人來說,當疫情終將如潮水般退去之後,你和你的母親也不會再回來了。
作為倖存者的我們,能做的不多,不過就是看著並緊記著這一切,同時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能熬到疫情真正終結的那一天,才來整理並述說我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