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樹、榆樹、柳樹、灌木叢,黑蟬、喜鵲、布穀鳥、黃鶯、麻雀、小燕子,都來樹林裡湊熱鬧兒。哥哥經常對著那些白楊樹朗讀茅盾的《白楊禮贊》,每次他朗讀到“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幹,筆直的枝。它的幹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入人工似的,一丈之內絕無旁枝。它所有的枝丫呢,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近,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為一束,絕無橫斜逸出。”這一段的時候,我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白楊樹看,而每次我都要大聲感歎:“果真是這樣子的啊!”
天空是高的,太陽是高的,陽光穿不透密集的樹冠,只好對著樹林南邊的溪水使勁地撒碎銀子。長得看不見盡頭的溪水在村西開了一個寬寬的豁口,連接著滋養村人生命的水庫。每年雨水多的夏季,渾黃的黃河水總會無可阻擋地湧進水庫,再一日一日沉澱到清澈透明。哥哥有一隻從未捕過鼠的鐵夾子,兩面用紗網縫住罩好,拴一條長長的線繩,用長釘釘牢在岸邊,夾網中有魚兒喜歡的誘餌,放入清淺的水中。往往是一篇課文還沒有讀完,夾網裡已經有貪嘴的魚兒在拼命掙扎。
有時候我們會帶上幾個拴了麻線繩的罐頭瓶子,瓶子裡放點碎饅頭,用長長的木棍挑著放進溪水裡釣蝦。隔一段時間就去提上來一次,幾隻貪吃的草蝦就被囚在了瓶子裡,隔著玻璃傻傻地亂蹦。溪水不深,許多的小夥伴光著黑黝黝的脊背,在水裡逮魚捉蝦。他們用鐵鍬挖一些結實的黃泥,壘成高高的壩子,把溪水一段一段地截開,用臉盆舀水,一盆一盆地潑出去。水越來越淺,魚兒們驚慌失措地亂蹦,泥猴似的小夥伴們,追著魚兒,歡天喜地地跌坐在水裡,我也開心地哈哈大笑。
水庫西岸有我家的地瓜地。每年暑假,哥哥都會帶著我去地裡除草。長長的地瓜蔓長瘋了,縱橫交錯著鋪滿一地,白色粉色的地瓜花開得熱鬧,蜜蜂也來,蝴蝶也來。我們把地瓜蔓小心地翻到對面,露出瓜壟上細細密密的雜草。我們一邊耐著性子用小鋤頭除草,一邊大聲地背誦古詩。夏日的太陽越升越高也越來越毒,我們臉上的汗水滴滴答答,不停地砸在腳下的土地上,洇出一個個深褐色的圓點。哥哥用胳膊蹭蹭臉上的汗水說:“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可是最生動的解釋了。”每除完一條瓜壟的草,我們就去水庫邊洗淨雙手捧水來喝。明鏡似的水面上倒映著安靜的藍天和輕盈的白雲, 我們的手心裡也捧著安靜的藍天和輕盈的白雲。
除草熱極了的時候,我們就跑到小樹林裡去,攆幾隻螞蚱,捉幾隻金龜子,跑累了,就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躺下來,閉著眼睛,聽枝頭鳥鳴婉轉,蟬聲如歌。聽得興起,順手在身邊揪一片草葉,放在唇邊高高低低地吹響。這些美麗的聲音從涼爽的樹林裡一起飄出去,順著清淩淩的溪水,一直飄到未知的遠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