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父親去世多年後,留給我記憶最深的卻是他鼓搗的“閒情”。父親用他巧妙的心思、靈巧的雙手為清貧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
父親喜歡養花。春天的蝴蝶蘭,夏天的月季,秋天的菊。土屋土牆的小院子終年花團錦簇,蜂飛蝶舞。
天寒地凍的日子沒有花,父親也能製造出春天的樣子來。他把大個的紅皮蘿蔔挖去瓤,留下根,把一棵小白菜根倒放在空蘿蔔裏,澆上水,用紅線繩串起來掛在窗前,我們姐妹和哥哥的房間都有。過一段時間,蘿蔔和白菜都生出芽長出葉來。雪後初晴的日子裏,陽光和雪光映照著白菜嫩黃的葉,以及蘿蔔的紅和它新生的綠,葉芽都變得透明起來。小孩子們的眼睛也剎那間被雪擦亮了似的,明亮如新生。
父親找來廢舊的白瓷盤,放上大蒜瓣,認真把它們整齊碼放好。嫩綠的蒜苗齊刷刷向上長,竟也能冒充水仙。父親總笑著說:“這蒜苗長得快,和小孩子一樣。”蒜苗長大了,就掐著吃。父親的廚藝也很好,燒一鍋疙瘩湯,放上一撮蒜苗,無比鮮美,我們個個狼吞虎嚥。
我們的節日也因為父親的雙手添了許多色彩。每年正月十五的花燈都是父親親手做的。有時用紅蘿蔔,給女孩在蘿蔔皮上刻一朵花,給男孩刻一隻螞蚱,點上一根蠟燭,走起路來,刻花的部分露出閃閃爍爍的燈光,美極了。父親有時用玉米秫秸和白紙糊燈籠,母親再貼上自己的剪紙。那才是獨一無二的花燈。
也許因為母親嘮叨他無用,有一天,父親嘗試炸饊子。大家都很驚訝,父親笑笑說,有什麼難的,動動腦子就行了。於是家裏開始炸饊子賣,生意還特別好。借 助父親的小生意,一點點給哥哥們建起了新房子。
年老的父親依舊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前些年,父親用廢舊的盛糧食的大瓦缸種荷。家裏院牆根擺滿了瓦缸,每一缸都是荷。碩大碧綠的荷葉在瓦缸裏旋舞,粉色荷花亭亭玉立其間。週末回去,飯桌上,有父親做的涼拌蓮藕,特別清脆甘甜。一個瓦缸裏長出的蓮藕恰夠一盤。此類奇思妙想比比皆是,在父親是常態。
曾經,我也與母親一樣,認為父親無用,但後來讀到“人間有味是清歡”的詩句,逐漸明白父親的美好來。把貧窮的日子過得詩意盎然,我的父親,是農民,亦是詩人和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