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烟缕袅袅升起,恍惚间似农家烟囱飘出的炊烟,随风消散在窗外。每当家人嗔怪他借烟解愁,他只是歉意一笑,默默退到一旁。有时独自伫立门外,有时欲言又止地站在窗边,那缭绕的烟雾,彷彿笼罩着他大半辈子的故事。“我一直的理想啊,是当个思政老师。”父亲的话里满是响往。当被问及为何成了电工,他便陷入沉默,木讷的神情如同那只安静的烟灰缸。我知道,中学时理科优异的他,毅然选择文科,而后又转行学电工技术。
父亲和家人聊天时,话题总围绕着教育、经济,还有对时代变迁的感恩。他常说:“如今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但是,父亲就在地震后不久出生,他像一头幸运的小牛犊,在贫寒中健康长大。
年轻时的父亲英俊帅气,颇有港台明星的风采。翻看父母的结婚证,30岁的父亲面如冠玉,眼神里满是青涩与朝气。然而,性格执拗的他,因与老师不和错失“县三好生”,中考失利又错过从军和覆读的机会,彷彿命运早已为他铺好了道路。有趣的是,当算命先生说他没生男孩的命,他竟暗自欣喜——他盼着女儿,不希望再有个像自己一样的“小混子”。
我上大学后,逆反心理愈发强烈,奉行“人生得意须尽欢”。父亲对此并不意外,他用独特的方式回应我,讲起三十年前在打工返乡的经历。那个漆黑的冬夜,他将钱缝在棉衣口袋,却遭遇凶汉勒索,在大巴车上熟睡时,口袋被划破,钱不翼而飞。那时家里并不宽裕,他却转来几十天的工资,没有让我畏惧贫穷,而是教会我勇敢、坚韧和面对无常的智慧,支持我去追逐梦想。
2019年,疫情突袭,父亲的骨质增生和腰椎间盘突出也同时发作,卧床数月,痛苦不堪。当病痛与疫情渐渐消退,那些艰难的日子却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我和父亲,虽性别不同,性格却如出一辙。我的人生路上磕磕绊绊,他始终默默守望,从不替我扫除前方的障碍。他目送我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消失;平时滔滔不绝的他,此刻格外安静。只有当我深陷困境,他才会大步赶来,用坚实的臂膀为我遮风挡雨,将焦灼与担忧藏在身后。他写给我的祝福诗,押着“关照”“笑”“年少”的韵脚,字里行间都是最珍贵的期许。我这才发现,父亲清秀端正的字迹下,藏着几十年未曾改变的书写习惯。
父亲掐灭烟头,说退休后要回乡下,忘掉执念,亲近泥土。他让我和妹妹专注事业,不必常回家报喜。或许,他钓的是被岁月偷走的时光,守的是心中未曾熄灭的文脉,那是他未完成的文人梦,也是传递给我的精神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