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我们未遇上过真正的拐子佬。
所以,祖母是非常放心把我留在庙宇外面的。
有时站得太久感觉无聊,便爬上蹲在庙门口的石狮上伸手进去玩弄石狮口中的铁球,不过,最有兴趣的还是在庙前那些摊位中蹓跶,看人家做买卖,有卖香烛的,有卖吃的玩的,最感兴趣的还是卖糖公鸡的摊位,除了公鸡也有糖宝塔,全都染成粉红色,很吸引小孩。公鸡有大有小,我通常都会选一大一小。
那时候,只盼祖母快点上完香出来给我买那些糖公鸡。可是世界偏偏真的好像很细小,而且还小得很奇妙。在我跟着祖母到庙里祈福的那些年,年年都见祖母遇上同乡姊妹的。真的不明白世事为什么会这么巧,我曾经怀疑过她们是不是约定的?
当我望穿秋水看见祖母从庙里走出来正要拖她的手去买糖公鸡时,她的那些同乡姊妹便会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于是我唯有泄气地站在一旁等她们“叙”旧。
记忆中,她们的对话似乎每次都千遍一律的,例如:
来祈福啊?是呀,我也是。唉!时间真快,眨眼间来了越南已多少多少年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看看。想起以前在中国广州,今日元宵不知多热闹,晚上到处张灯结彩,人人都去逛灯会。妳还有什么亲人在那边?父母还在吗?还有音讯来往吗?我父母就不在了,只知道还有一个家姐,早前有托人带信回去,但都一直没回音,恐怕也不在了。
说着说着,两人都从衣襟上扯下手帕来抹泪。 (注)
祖母有时会忽然中断谈话,好像这时才想起了还有我,便会推我一下说:叫人啦!妳哑的吗?
然后又互相问候目前家庭状况,每逢转到这话峰上,祖母就开心起来,告诉对方我父亲有自己的店铺,生活过得去,她在家照顾我们姐妹俩,没再去打工织毛巾了,惟一遗憾的是父亲离了婚,一直没再婚,祖母希望能有个男孙继后香灯,但父亲是新时代新思想的人,不看重这事。于是,两人又互相安慰一番,最后就是约定将来子孙长大了,一起带他们回乡去见一下乡亲,回去我们李家的祠堂,把这代的后人名字加进族谱里……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哭完笑完道别了,我便急不及待地扯着祖母的手去买糖公鸡。
跟着祖母到庙宇祈福的日子就只有那几年,10岁左右我就不肯陪她去了。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们两姐妹已长大,祖母不用再为我们忙碌,可是,战事爆发,谁也没心情去想回乡的事。经过漫长艰苦的岁月,和平来临,父亲和祖母已年迈,没能力回到故乡去看看,当然,父亲的名字始终没机会加进李家祠堂的族谱。祖母最后亦在异乡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逢元宵,每逢红糖宝塔又上市,看着红红的糖公鸡,童年情景似乎又浮现祖母在庙前抹着眼泪,滴滴都是异乡泪◆
(注:以前的女人都穿斜襟衫,在衣襟上别一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