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和妻走進房門,祖母渾濁的眼珠間或一輪。
妻走上前拉著祖母的手問:“奶奶,我是哪個?”
“你不要考我,你是毛毛呀。”
兩年前,祖父去世,孤單的祖母也患上了老年癡呆症,漸漸只知道吃喝拉撒,不知曉時令變化,更認不得親人了。有時在外轉上一圈,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祖母幾乎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忘記了,唯獨記得她一手帶大的長孫我的乳名“毛毛”。
不管誰問,她的答案只有一個:“你是毛毛。”
父親是獨子,照顧祖母責無旁貸。他又要種田,又要照顧神志不清的祖母,幾年下來,耐心明顯不如從前。每次我打電話給父親,他總是訴說照顧祖母的艱辛。
前些日子,祖母一個人在外蹓躂,摔了一跤,跌斷了左腳骨,父親忙前忙後找醫師給祖母敷上中草藥,可祖母只能躺在床上,連屎尿都解在床上了。
我曾想把祖母接到小城盡孝,但朝八晚六上班,還有小孩需要照顧,我的條件不允許,父親也不同意祖母拖我後腿。
於是,我能做的只是每個週末挑一點老人愛吃的東西回家一趟,幫助整理一下房間,清洗床單衣物。
記得有次回家,趕著天氣暖和,妻為祖母縫了一套單衣,我整理完房間為祖母洗澡,當我用力抱起祖母時,頭卻撞在了床架上。那一刻我才感到祖母已身輕如紙,不需要我用太大的力氣!這曾是我心目中高大健壯的祖母,曾為我抵擋風雨的祖母啊。
時間不僅掏空了她的神智,也掏空了她的身體。我的淚禁不住流下來,為一去不回頭的歲月,更為老病衰朽的祖母。
天氣漸漸涼下來,母親打電話要我有空多回家,說祖母在世的日子不多了。可那段時間,我帶著巡迴醫療隊,在幾個僻遠鄉村為老百姓義診,實在抽不開身。我在想等忙過這陣,一定請幾天假好好陪陪祖母,可沒等到我請假,父親來電話告訴我,祖母不行了,我丟下手上的事,騎上摩托車急忙趕回家。
祖母的白髮已被母親理順,眼睛半開著。看到我時,祖母的眼睛瞬間煥發光彩,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一聲:“你是毛毛!”然後,頭一歪,祖母停止了呼吸。
事後母親告訴我,祖母彌留之際,不停念叨我的乳名,只要聽到摩托車聲就眼睛一閃……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