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立在巷口,停在屋前的舊摩托車在昏黃路燈下靜默無聲。同樣昏暗的大堂內,數百隻各式各樣的鞋子自進門右側擺開,一直延展到沙發上休憩的阿伯腳下。
“你跟我來。”他說的是廣東腔的華語,讓人恍若置身於上世紀90年代末的電影裡。
我提著拖鞋,隨他繞著螺旋式樓梯走上三樓的房間。那麼窄小的房間,卻擠著10張上下鋪的床。
“這,你的床。”他指著其中一張下鋪說,蹲下身去將鑰匙插進床下的抽屜,“這,你的……”阿伯蹙眉,在腦海中使勁搜尋卻怎麼也找不到想要表達的那個詞,只好用手勢示意我之後將箱子放進去鎖上。
“你要小心,這裡人多,你的東西一定保管好。我話有點多,但我只是希望你開心快樂,幸福美滿。”
阿伯甚至比手勢讓我把錢包時刻放懷裡,像極了港片裡送徒弟出山的老師父。
聽他說這些,我不由警惕了幾分。目光掃過房間,除了我上鋪那位來自新加坡的阿姊,全是年輕的法國姑娘,皮膚曬成褐色,剛和我打完招呼,她們就成群結隊出門享受夜生活。
新加坡阿姊用磕磕巴巴的華語試圖和我閒聊。她看上去不太在乎暴露年齡,一頭濃密的黑髮用簪子盤起,眼角細密的皺紋便格外矚目。
她跳下床,懷裡抱著一個聖誕老人布偶,輕手輕腳地把它放到角落那疊書上。那是些我沒見過的法文書,應該是那些法國女孩帶的。
“去外頭走走?晚上很熱鬧。”
外面便是范伍老街,週末有夜市可逛。
我正準備答應,剛才阿伯語重心長的話卻又在耳邊響起。我指了指被塑膠膜包得密不透風的箱子,告訴她我有些累了。誰知阿姊熱心地湊過來,幫我將箱子上的塑膠膜層層剝下,嘶啦嘶啦的聲音瞬間響徹屋內。
我在阿姊的幫助下藏好行李箱,由她指引來到浴室沖涼。水管內白天蓄積的熱度早已耗盡,冰涼的水順著皮膚,滲進地面的防潮木板,不知最終流往何處。
回到屋內,阿姊已經消失不見。空調遙控器壞了,只有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不斷攪動著西貢潮濕的 空氣。
我躺回床上,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身處位於中國上海海灣的大學宿舍內,只是多了過街摩托車此起彼伏的嘀嘀聲,少了室友們熟悉的鼾聲。
這一刻,我甚至有點後悔沒有跟阿姊出去玩,沒能以往常類似的方式去認識午夜的西貢。可是閉上眼,我便化身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用心記錄著周遭喧鬧和細微的聲響,青旅阿伯關切的廣東腔,還有阿姊幫我撕掉行李箱保護膜的嘶啦聲。
待我離開西貢,從越南回國,甚至過去1個月之久,每當躺在床上閉眼想起西貢,所有這一切聲音還是能頃刻間在耳邊重奏,就連到春寒的空氣都彷彿濕熱了起來。迄今為止,背包旅行走過那麼多城市,唯獨西貢給了我這種清晰而珍貴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