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啦,今天我要看店。”
“沒關係嘛,你坐這裡也可以看店呀,反正現在也沒客人。”
“我們這裡客人原本就不多,現在就更什麼了……,都是這場疫情害的。”
“還算是好的,沒像外國那樣,封城封得民不聊生。”
“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病毒變種層出不窮,只怕防不勝防。”她在他對面坐下,但馬上又站起起來:“我差點忘了,你等等。”
她走到櫃台後面,很快又走出來,手裡握著一炷點燃了的線香。她走到咖啡店外面,行人道上有棵樹,她把香插在樹旁的泥土裡。
她然後回到櫃台後面,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才在他對面坐下來。
他看著外面樹邊那炷香:“那是……?”
“一宗車禍,死者是我們店裡的客人。”
“這裡發生過車禍嗎?沒聽你說過喔,什麼時候的事?”
“好幾年前了……3年,不,有4年了吧。”
“那時我還沒認識你。”他說:“所以今天是他的忌日?”
“每年這一天,我要是在店裡,都會給他上炷香。”
“車禍發生的時候……你也在店裡?”他知道咖啡店是她舅舅的,平時都是舅舅打理,有需要時才叫她幫忙 看店。
“是呀。”她嘆了口氣:“我算是目擊證人呢,甚至還不止。”
“不止什麼?不止是目擊證人?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她咬著下唇:“是我害死他的。”
他大吃一驚:“怎麼這樣說呢?你怎麼會……?”
“死者是個年輕人,那段時間,他常常來喝咖啡。你後面那張桌子,就 是他最愛的位子,事發那天他也是坐 那裡。”
她兩手握緊了咖啡杯,他寬厚的手則握緊了她的,等著她說下去。
“喝完咖啡他付了賬出門,我收拾桌子時發現他留下了一副墨鏡,便追出去叫住他,把墨鏡還給他。”
“然後呢?”
“我回到店裡,他走下馬路就被撞到了。你知道我們的行人道上都停滿了機車,不然就是開店的人把貨物都擺到外面來,行人常常要走到馬路上……”
“我知道,我也試過開車的時候幾乎撞到行人。可是那又關你什麼事?怎說是你害他的呢?”
“是我把他叫住,把墨鏡還給他的呀,如果不是那樣耽擱了一下,他就不會被撞到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他鬆了一口氣:“根本沒你的事啦。要怪也只能怪他把墨鏡忘了吧。後來開車的人抓到了嗎?”
“沒有,給他逃了。”
“你沒看清他的樣子?”
“我沒看到,不是剛剛說了嗎,他被撞倒時,我正轉過身要回店裡。”
“那你也不能算目擊證人了。”
“我是眼看著他……”她搖搖頭:“我聽到驚叫聲,回頭就見到他倒在地上,但馬上又站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繼續往前走,我以為他沒事了,誰知道他沒走出幾步,又摔倒了,這一回沒再起來,臉色很難看,周圍的人這才亂成一片,等到救護車趕來,已經沒 救了。”
“可能跌倒的時候撞到頭了吧……”他舉起咖啡杯,望向門外,行人道上果然停滿了機車,霸佔了路人的空間。他的目光忽然凝注不動,彷彿 陷入深思,過了半晌,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有客人進來,她連忙迎上去。
給客人泡好了咖啡回來,她發覺他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機,臉色有點蒼白。她皺皺眉:“你怎麼了?”
“剛剛你說的車禍……”他壓低了聲音:“是4年前?”
“是啊。”
“4年前,”他舔舔嘴唇:“有個朋友從外國回來,我不大肯定是不是4年前的事,剛剛查看了手機裡和他吃飯時拍的照片。沒錯,是4年前。”
“那又怎樣?”她不明白。
“那天他約我和幾個朋友吃飯,我去晚了,車開得快了一點,差點撞上路邊的一個行人。”
“差點?”她的臉色也變了:“有沒有撞上?在哪裡?”
“我不記得是哪一段路了,也可能就在這附近。”他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不過我剛剛也查看了照片的日期,不是今天,是一個多禮拜前。”
“不是西曆的今天。”她更正他:“今天是他農曆的忌日。”
他不語。過了一會才說:“可是我沒撞到他。是差點撞上,他閃開了,然後不知被什麼絆倒,我也沒逃走,我在下一個街口的紅綠燈前面停了下來,回頭看看,見到他爬了起來……”
“然後你就開車走了?”
“他站起來了呀,我又趕時間,就沒再理會,誰想得到……”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喝一口已經涼了的咖啡。過了一會他才開口:“所以是我撞死他的嗎?不,他不是我撞倒的,可是……我算是過失殺人嗎?”
“你沒碰到他不是嗎?他自己摔倒的不是嗎?”
“我說我沒碰到他,誰會相信?人家會以為我說謊,為自己開脫,何況他是因為要閃避我的車子才摔倒的……”
“那也是他不遵守交通規則吧,行人是不該走在馬路上的。”
“說的也是……,行人道被堵塞,行人要走到馬路上,那不是我的錯。那麼我要去報案嗎?”
“報案?”她不安地問:“那就算是自首了嗎?”
“該說報案吧。把案情講清楚,有罪沒罪讓法律來判定,”他說:“法律不只是要懲罰犯法的人,也要保護沒犯法的人,如果我沒犯法,如果是行人不遵守交通規則--”
“不遵守交通規則的行人,已經死了。”她說:“不管你有罪沒罪,他都不會活過來了。”
他沒出聲,半晌才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先給他上炷香吧。”◆
他沒出聲,半晌才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先給他上炷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