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6日晚上，离开越南整整53年的堤岸第二代华人戴显祖先生首次回到了久违的故土。飞机从胡志明市的上空徐徐降落新山一机场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当年同样在这个空港，在年轻的梦想驱使下，他迈向未知的世界。如今，50多年的流逝，留下的是岁月的印记和对故乡深深的眷恋。
戴显祖是著名越华画家兼雕刻家戴顽君教授的次子，祖籍中国河北衡水的他于1952年跟随着父母从河内南迁西贡发展，那年他不到两周岁。定居堤岸后，戴父继续自己的艺术与教学生涯，而子女则获得戴氏夫妇的悉心栽培。出自教育世家的戴显祖自幼饱读诗书，他小学至高中分别就读南海（今为李景汉小学）、时习（今已停办）、知用（今为李峰中学）和博爱学院（今为西贡大学） 。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西堤度过，但到了兵役年龄时，越南局势混乱，战争频发。为了孩子可以在正常的环境中提高知识，1970年，戴父通过与博爱学校校长的关系，为戴显祖找到赴法留学的奖学金，同年的圣诞节前夕，他踏上了飞往欧洲的银燕，开始崭新的生活。以当时的局势，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何处何从，但是向更高学问挑战并没有阻挡他前进的决心。
星换物移、时过境迁，与父母隔别6年后，也就是越南南方解放后的第二年，戴顽君夫妇携幼子与幼女（他们的长子之前已赴德国留学）申请赴法与儿子团聚。由于一家已在法国团聚，而那时候越南战后处于重建阶段，加上生活忙碌，他一直没机会回乡探访。尽管如此，西贡、堤岸的种种以及童年的回忆一直在魂牵梦萦着他。拳拳之心，切切之情，“回家看看”成了他殷切的期望。近年来，他退休了，计划了好久的“回家”行程终于如愿。
21岁离开越南，现在回来已经73岁了，从新山一机场走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陷入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故乡的变化在车窗外一点点展现，高楼拔地而起，道路宽广而繁忙，这座他曾经熟悉的城市已经焕然一新。然而，熟悉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空气中，勾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情感。回到堤岸的当天晚上，他第一餐最想吃的是“唐人牛肉粉”，他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停留于上世纪的70年代，他想找回当年誉满堤城的刘松记牛肉粉店，可是这家昔日位于第五郡阮知方街上（今日的包点心酒楼所在位置）的牛肉粉店早已歇业了。在朋友的推荐下，他迫不及待地到标记牛肉粉来一碗什锦粉，当吃上第一口时，他情难自禁地脱口而出：“对了，对了，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老味道！”简单的一碗牛肉粉却能让久违的游子找到如此强烈的满足感，这时候，它比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来得珍贵。那一晚，虽然有时差，但戴显祖却在堤岸的怀抱中酣然入梦。
翌日醒来，他最渴望的是重走上学路，首先他回到了自己昔日在第五郡金像戏院隔壁的故居，如今虽然已经易主，但站在“家”门前依然感慨良多，然后走在熟悉的街头，感受着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曾经嬉戏玩耍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时间改变，但回忆却仿佛就在眼前。小时候和伙伴们奔跑嬉戏的大街小巷，如今已是别样风景，可却依然让他心头涌起阵阵感动。重温往昔的那一刻，他忆起了经已往生的双亲，也想起了炮火连天的旧时，此刻他的笑容和泪水交织在一起，情感在空气中凝结。 53年的分离，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西堤的变化让他感到惊讶，但这里的温情却依旧如初，温暖着这位游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他沿着陈兴道街拐往裴友义街走去，来到阮廌街右拐不远便是他的高中摇篮－－博爱学校。这一路上，他边走边寻找当年的回忆，那排老树依旧矗立在路的两旁，它见证了他的成长；那间小时候的冰室，如今已经没有了，有些街景变得陌生而熟悉。走过小巷，经过曾经玩耍的地方，他不禁心生感慨，岁月的痕迹在这里静静流淌，却无法抹去其内心深处的眷恋。
在堤岸的日子，戴显祖天天穿梭在长街短巷中，他试图以这种方式慢慢重整脑海中的老片段。他走过了“大世界”，还有百年不变的会馆；也路过了当年的华人医院、殡仪馆，这些老建筑帮助他搜索出逾半个世纪前的记忆……他很高兴，像一个失忆的人慢慢恢复了记忆。知道他从海外回来，如今已步入耄耋之年的戴父昔日的学生李克柔、黄献平、阮氏心等特别邀请他聚餐，为他接风洗尘；还有十分仰慕他父亲之才华的后学刘金钟和笔者抽空陪他想要重访的老地方。其实在回乡之前，戴显祖已从社交网上得悉笔者在努力收集西堤华人文物的工作，其中包括收集了其父亲留在越南的一些遗物，为此他感到非常快慰，所以此次回来，也想一睹这些文物的风采。
到访西堤文物陈列空间当日，他竟然带来了３份厚礼，那是戴顽君大师象牙微雕精装复制品。众所周知，戴大师旅居越南后开创了其别具一格的象牙微雕（以前称“细刻”）先河。细刻虽然在中国早已出现，但细到像戴大师的作品那样却前无古人。戴显祖送给笔者的精装复制品除了作品的原寸外，还有放大80倍的可读版，其中一幅是刻了越南大文豪阮攸所著的《金云翘》中越文对照，此作品于上世纪70年代初曾代表越南参加世博会，如今已成珍品。另外的两幅分别是《滕王阁序》和《心经》，同样附有原寸和放大80倍的可读版。戴大师的微雕与众不同的是，在作品中除了书法雕刻外，还有山水人像画，而画中的书卷雕有诗词，如此的鬼斧神工，难怪老人家有“神眼雕刻家”之称。此次的相聚，戴显祖给我们讲述了其父亲生前的许多创作传奇，总算给我们打开了之前对老人家的许多不解之谜。也值此与恩师之子久别重逢的难得机会，华人画家李克柔先生与夫人陈芳美女士除了此前给笔者的“西堤华人文物收藏品”赠送戴顽君大师塑像外，此次还特地找出了戴老于1996年送给他的《红梅图》和老人家于1976年离开越南时给他赠送的一些物品并转赠笔者收藏，如此的厚爱，再次让我受宠若惊，也深感任重而道远啊！
戴显祖在堤岸的日子匆匆而过，2024年元旦过后几天就得离开了。别前的那个晚上，他邀请我们享用他53年未曾吃过的“牛肉七味”。席间，他高兴地告诉我们，可能明年将带着儿孙一家“回家看看”。他说，明天他将踏上归途，心中充满了对故乡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期许。或许，回乡只是短暂的停留，但重新烘热的那份浓浓家乡情谊会一直伴随着他，更加成为他下一次归来最温暖的力量◆
